事先没有任何动静，2月22日悄悄在优酷上线的《山河令》豆瓣评分已经高达8.6分，超过10万人标注“看过”，连续多天排在豆瓣“实时热门书影音”第一名。

取得这个成绩并不容易。《山河令》讲述天窗首领周子舒（张哲瀚饰）为求自由，不惜以生命为代价退出组织，命不久矣时遇上一心灭世的鬼谷谷主温客行（龚俊饰），两人因卷入江湖从相识相知到彼此救赎。而张哲瀚和龚俊皆非娱乐圈顶流，开播前甚至一度不被网友看好——“太硬汉了”、“张哲瀚肩膀过于结实，不像有蝴蝶骨的样子”。

图片：官方海报

带着这些争议，《山河令》播出了，并且爆了。《山河令》有什么创作密码？

编剧小初告诉我们，选角团队眼光很毒，“我们的演员都特别贴，周子舒温柔、心怀慈悲，顾湘灵，曹蔚宁憨，温客行有情有义”。同时，剧里的每个角色都有其可爱的点，在她眼里，“我连蝎王这个反派都喜欢，越写越觉得他是我个人的萌点，甚至柳千巧和于丘烽这一对，我也特别喜欢”，说完，她又马上后悔了，“我是不剧透了，这俩是一对，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动作导演郭亚莎说起《山河令》唯美飘逸的武打风格，“拳脚的东西见得太多了，两个胳膊两个腿是打不出来太多东西的。而且我也不喜欢硬碰硬的关系，和导演我们达成一个共识，动作要唯美，跟舞蹈结合”。这是这部剧引起讨论的原因之一，剧里有一个片段为粉丝们津津乐道：周子舒跟温客行在水上追逐，镜头亦如飞行般追逐两人的身影，双方过招间，水花四起，柳叶漫天。

图片：视频截图

尊重每个角色

关于剧中的主角团，编剧小初有一个总体的思路，“主角团一定有一个元素是所有人都共通和认可的，性格可以千差百异”。以此为出发点，鬼谷谷主温客行、天窗首领周子舒、鬼谷紫煞顾湘、正派弟子曹蔚宁与张成岭都是重情重义、十分潇洒的人，不执迷于名利，对江湖各派都争夺的宝物看得很淡。

在这个基础上，再拉开角色间的性格差距。小初认为，“《山河令》里很多人物是在彼此隐隐的投射，有点像《红楼梦》里晴为黛影。温客行、周子舒，一个偏动，一个偏静，天生就是知己。曹蔚宁和顾湘看起来都有点傻、憨憨可爱，少年男女不知愁滋味，但一个偏正一个偏邪。骨子里顾湘其实很善良，只是成长环境没人教她正确的价值观。”

曹蔚宁和顾湘。图片：官方剧照

这给《山河令》带来了一种角色间的宿命感，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所以殊途同归，更有因内在的人物性格而引发的笑点跟戏剧冲突，推动整部剧往前走。

比如，剧中台词颇有诚意，温客行日常“骚”话不停，什么“你若不在，千山暮雪，我孤翼只影向谁去”、“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张嘴就来。又比如，温看似翩翩公子，实际上为了复仇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相反，周子舒为过去杀了太多无辜者心存悔意，只想安静度过余日，这导致二人心生嫌隙。

类似的笑点跟虐点还有很多，既让观众欲罢不能，也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原著的情感线。

另一个原因，编剧小初认为《山河令》里的人物能立得住，离不开选角团队眼光的毒辣。在确定演员前，小初回忆，她给每个主角都写了四、五千字的人物小传，明确外貌特征、性格特征，希望选角团队按照要求去找演员——

“（演）周子舒的演员面部软组织要偏少，（演）温客行的演员轮廓可以更顺滑一点”，“五湖盟的那几个老哥儿们，本来都是面目比较模糊的江湖大侠，我努力让他们拉开差距，一个是那种莽莽苍苍的大盟主大汉，一个是儒雅的、有点废物的大侠，一个比较冲动、暴躁嘴快”。

周子舒和温客行。图片：官方剧照

最终，选角团队敲定了张哲瀚饰演周子舒、龚俊饰演温客行。演员表曝光后，网上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认为两个人“太硬汉了”，“张哲瀚肩膀过于结实，不像有蝴蝶骨的样子”。但小初一直对一个片段印象深刻，在《演员请就位》里，张哲瀚听完失恋路人的话，眼里泪光闪闪，导演陈凯歌评价他“眼睛妩媚多情”、“能演出脆弱感”。而按照《山河令》的剧情设计，前期的周子舒更偏向于一种“闷骚”，主要靠眼神传递情绪，演不好就容易木。

相比之下，温客行一角的难度在于，如果演员把握不好演戏分寸，可能被吐槽“油”。加上温客行的真实身份是毁天灭地的鬼谷谷主，在小初看来，温客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如果演员无法让观众产生怜惜感，这个人物不太好出来，但龚老师的狗狗眼真的加了很多孩子般的天真残忍进来，让这个人物特别立体顺滑”。

演员赋予角色的生命力是毋庸置疑的，小初想起第一眼看到饰演曹蔚宁的演员，“好可爱，脸上有奶膘”。她因此特意改了剧本的一处细节：顾湘初见曹蔚宁，用手戳他的脸，“你到底几岁啊，怎么还长奶膘”，吓唬他食尸龟专吃俊美少年，没想到曹蔚宁一本正经地说“顾姑娘，你放心，我保护你”。这种设定一下子立住了曹蔚宁的“憨”，弹幕里像中了毒一般，都在刷“几岁啊”、“怎么还长奶膘”这些剧里的台词。

一种“新”武侠

很多剧粉都在观影感受中，提到了喜欢《山河令》的武侠线。在小初看来，全剧的江湖戏一言以蔽之，“说英雄，唱英雄，英雄这二字都是一笔一画用血蘸着写出来的”。这句话被安置在第九集中——周子舒和温客行煮酒论英雄，涵括了她对“新”武侠的理解。

这是小初认为《山河令》有意思的地方，而这些年之所以武侠式微，离不开两个原因：一是金（金庸）古（古龙）梁（梁羽生）温（温瑞安）已经把老武侠写尽了；二是梁羽生、平江不肖生或者还珠楼主的年代，是基于儒家士大夫文化生长出来的老式价值观，和当代文化有脱节的地方，比如“侠以武犯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主题，或者女性当为配件、被凝视客体的命运。

“现代文明讲宽恕，讲放下，讲莫因仇恨自苦。这在后续剧情里有体现，温客行怎么处理他和仇恨的关系”，正是这一认知，让《山河令》可能和其他武侠剧区分开来。

当然，原小说就描写了江湖各派跟门派内部的争权夺利、人性欲望，以及主角间的彼此救赎，但剧版将这份救赎改编的更为合理，也将整部剧的大背景铺展的更为充分。

图片：官方剧照

具体到《山河令》里，周子舒和温客行儿时就相识，而不是成人后萍水相逢于江湖。小初觉得二人前缘用“竹马”形容不是很恰当，“温客行很多年来都欺骗自己是活在一场噩梦里，周子舒和他儿时的相识属于温认知中入睡前圆满的、有光的世界。他对这个世界念念不忘，格外柔软，把所有属于‘人’的情感都寄存在这个世界里”，这为二人放下戒备、走向彼此提供了更合理的动机。

整部剧的背景也正是建立于温客行的这一噩梦。在已经播出的剧集里，温客行的父亲不算纯“良”之士，但温父究竟为谁所杀，各派间过往的恩怨与现下的私欲，以及温客行如何成长为鬼谷谷主，又如何从血海深仇中抽身而去，都像一个个谜团一样，吸引观众继续看下去。如果后续剧情填补到位，《山河令》在营造江湖纷争之外，显现出更大的书写野心——展现剧中人物作为“人”的多个棱面：他的来处、他的去路、他何以为“他”？

除了前述“硬菜”，《山河令》还迎合了近几年的古装剧趋势，注意兼具年轻与风趣、古典与厚度。

“年轻”体现在剧里时不时出现一些不会让观众出戏的现代词汇。比如，周子舒受伤，温客行调侃他“你要清创啊”，被网友大开脑洞关联到《青春有你》和《创造营》系列的历史纷争；华山派称唯五湖盟马首是瞻，被其他门派骂“舔狗”；温客行围观周子舒的易容工具，被告知勿要乱碰，因为是“垫臀的”；温客行称江湖中有“那么多蝎子王八杂鱼烂虾”……这些桥段脑洞大开，很是鲜活。

图片：官方剧照

“古典”首先来自武打风格的改变，桃林、落花、玉扇、桂浆……相比于传统武侠的刀光剑影，《山河令》更强调一种唯美飘逸的氛围感。动作导演郭亚莎将新武侠的核心宗旨概括为“美”，“一定要美，因为很简单，以前人喜欢打架，现在是以文为主。新武侠也是，不像以前打的哪都是血，一刀捅进去了、出来了，新武侠是不表现剑尖怎么进去，只表现一个剑尖出来了，或者是一刀进去了，那边表现一个树叶的飘落，这样也是美观的，大家知道人被杀了。”

同时，剧本对传统诗词文化等进行了深入挖掘。比如，周子舒救张成岭，温客行说了一段“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取自司马迁《史记》；温客行调侃周子舒，“你长了这样一张脸，又是水晶心肝，玻璃肚肠，天下的姑娘岂不是都要被你迷死”，化用自《红楼梦》李纨调侃王熙凤“水晶心肝玻璃人”；温客行称周子舒不用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岂不闻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暗示二人为故人之交，出自苏轼《拟孙权答曹操书》……这些台词将东方语境下的含蓄之美发挥到极致，恰好搔到粉丝们的痒处。

全现在对话编剧小初：

全现在：前几集节奏很快，人物出场较多，在这种设定下的处理对很多人来说都比较难，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握的？

小初：武侠群像戏确实很难写。我首先是向前辈取经，写武侠的正确答案都在金古梁温，乃至后来我喜欢的小段、凤歌这些前辈的作品里了。

我的一个心得是剧本线索设定的连续性和贯穿性。举个例子，第九集有一个安吉四贤砸琴的情节，这个就像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所以他砸琴了，也呼应了后面的温客行砸箫。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笑傲江湖式的思想，因为《笑傲江湖》里曲阳和刘正风的琴箫相合之情很让我感动，这里是一种对经典的致敬，乐器是周温知己情的重要标志。

再就是群戏的问题，我笔力不足，真的写得挺吃力。我写这些时就是打开各个版本，《天龙八部》有一段杏子林中立，乔峰第一次跟段誉在杏林中暴露身份，我去看人家各个版本怎么诠释，用什么方式先后出场。后面的英雄大会是看各个版本的少室山大会，燕云十八骑来到少林寺外，各方势力混杂，一场特别乱特别大的戏，看人家怎么写。还有桃红绿柳每一次出场时，我都是揣摩《笑傲江湖》里，任我行在少林寺吵架时的技法，怎么在喷人的同时展现人物性格。

安吉四贤被杀。图片：官方剧照

全现在：你怎么看待现在市场上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剧似乎越来越少，大部分披着武侠剧的影视作品，本质上都是国偶言情剧？

小初：我觉得资方和片方应该给更多好的武侠作品机会，中国的古典文化浪漫之根就是在武侠上。漫威啊，莎士比亚啊，那是西方人的浪漫，我们的浪漫就是碧血照丹青。

《山河令》的成功和大家渴武侠剧已久密不可分，这个剧本身我觉得没有那么好，但大家现在渴武侠剧久矣有一个加成。我个人是一个重度骨灰级武侠爱好者，我希望片方多给优秀的武侠文本机会，除了金古梁温那些已经被拍的耳熟能详的作品之外，网络上还有很多优秀的创作，可能存在一定的改编难度，但是是可以改出来的。

全现在：剧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周子舒在前几集就把面具卸掉了，他的性格突然由冷漠变得活泼，也不再害怕自己天窗首领身份的暴露。这种改变是出于什么考虑？

小初：我不觉得他是突然。周子舒对温客行从戒备到听到温的箫声无邪、放下戒备，开始翻着白眼允许温客行跟着他，到两人出生入死几次。这在武侠里是一个很大的事，一起扛过枪，他的心路历程融化是一层层的。

我要强调一下，那个易容不是被水泡了，他戴的是人皮面具，是主动卸下来的。有没有注意到卸面具之前周子舒有一句话，“坦诚相对是相互的”，之后温客行插科打诨。他才意识温客行不想坦诚相对，那我做个表率，希望你报以同样的诚恳。所以才有两人打闹，周子舒下水后主动卸下易容。易容卸下去等于心防卸下，我写东西蛮喜欢用一些暗戳戳的比喻，后面还有一个屏风也是这种作用，绕过屏风摘下面具，等于他们的心防进一步解除。

周子舒。图片：官方剧照

他不担心身份暴露这个问题，是因为地理位置上，天窗在西北，他们已经来到江南，这里不是天窗的势力范围。其二，周有一句台词，“我藏头露尾了这么些年够了”，他在天窗就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他在江南用本来面目行走江湖，被天窗的人看到的几率微乎其微。就算是，他也不那么在乎。后面周子舒看到天窗势力渗透到岳阳城很震惊，他没想到天窗这样一个为野心家服务的组织会跑到江南来掺和江湖事儿，很不合情理。为什么？后面你就知道了。

全现在：有评价觉得，目前为止，你好像给温客行的角色有一点偏爱，很多高光时刻都给了他，但对周子舒的部分还没有太展开，是因为目前播出的集数还不够多吗？

小初：这个说法特别扎我心，因为我不太在乎观众怎么骂我，但我诚惶诚恐，怕对不起剧中人物。前面周子舒确实比较吃亏，因为温客行这个角色清晰外放、又有折叠度，容易出彩。

但周子舒非常复杂、内敛深沉，这个人物的底色是深深浅浅的灰，就好像乍一看他是一片灰，但把他放到photoshop里面，你发现这个灰用了2000个图层。他是那种角色，一个os怪，心里疯狂吐槽，面上波澜不惊，这不太好影视化，如果一直用旁白走戏，也挺奇怪。这是角色吃亏的地方，也是我做的不好的地方。

但实际上不太存在周子舒的戏分比温客行少。第一集都是讲他的挣扎悲痛，我对他的背景和他跟天窗的关系都有改编，后面是一整条线。这一整条线出来以后，周子舒的人物会更饱满。还有，前面我对他的设计也是有意为之，偏冷偏内向，这样两人间的交锋更有意思，他的心房卸下来之后，会越来越活泼。

封面图片：官方剧照